【熊宗慧】
早晨一醒來,心裡便感覺異樣。首先是對面康樂室慣常傳出的琴聲突然消失,接著是許久不見的東北姑娘忽然拜訪,說打算搭西伯利亞鐵路回吉林故鄉。我倚著門,心不在焉地和東北姑娘閒聊,眼睛注意到宿舍大廳的鑲木地板重新打了蠟,地面一層油光。將種種異常的現象歸納起來,我混沌的腦袋終於得出一個結論:新年要到了!
喝完咖啡後,腦袋逐漸清醒,「如何過新年?」這個問題開始浮出。就在這時,門上又是一陣響聲,開門一看,是好久不見的沙夏。他一進門,劈頭就問:「十二月三十一日晚上要不要一起到紅場上倒數?」沙夏的提議像特別針對我的問題而來。「你是說穿雪衣、帶香檳和雨傘,在紅場上人擠人的慶祝方式嗎?」「不然妳要在家看電視,等午夜十二點俄國總統的〈對全國同胞演說〉嗎?」把這兩種過新年方式比較後,我對沙夏說:「一起到紅場倒數吧。」
莫斯科是個忙碌的城市,但一到十二月底便開始放慢腳步等著過新年。此時城市的溫度穩定維持在零下十度左右,空氣乾冷,太陽在遙遠的天邊閃耀淡淡的金光,地面、屋頂和樹梢上都是一層厚厚的積雪,整個莫斯科顯得乾淨、亮眼。平素冷漠的市民此時顯得和藹,他們在各式各樣的大衣,各種顏色的帽子、圍巾襯托下,精神奕奕地在街道上逛著,熟人相遇,先互相親吻三次,然後加上一句「新年快樂!」
從此時起到來年一月七日的東正教聖誕節,再持續到十三日的舊曆新年為止,莫斯科都沉浸在年節的氣氛裡,市集和商店擠滿了人,各地教堂鐘聲不斷,花舖前群芳爭艷,城市的每個角落都散發著盛大、莊嚴、美好的氣息。
倒數之日終於來臨。我和沙夏在晚間十一點半左右到達紅場,不出所料,廣場擠滿了人,三五成群拿著香檳和酒杯,邊喝邊說笑。站在深夜的紅場上,左近的博物館和百貨公司已經關門,冰淇淋小販也收攤了,克里姆林宮在燈光的照耀下顯得輝煌耀眼,聖瓦西里教堂那五彩繽紛的洋蔥頂散發著熱鬧的氣氛,而掛在救贖鐘樓上的時鐘也閃爍著啟示錄般的金光。
離十二點越來越近,人群越來越興奮。當倒數開始,紅場上的喧囂也達到頂點。終於,時針分針合而為一,宏亮的鐘聲立時響起,群眾裡爆出「新年快樂!」的歡呼,燦爛的煙火照亮了夜空,香檳瓶砸地的碎裂聲四處響起。我趕緊撐開事先備好的雨傘,以防被四射的香檳濺到,抬頭卻見沙夏呆望著鐘樓頂上的紅星,對周遭的歡鬧恍若未聞。我推了推他:「發什麼愣?」沙夏卻答:「我在許願,希望偷了我的心的女孩,不要將心還給我。」
沙夏的願望似乎感染了我,於是我也抬起頭,向鐘樓頂上那顆璀璨的紅星許下一個願望:不願等著被偷心,願作一位冒險的偷心賊。
【2004-01-07/聯合報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