兩個兒子的爸

初中三年級的春天，快要畢業的日子裡，我一個人離開東京，坐湘南電車，往郊區鎌倉去了。

鎌倉是日本的古都，從十二世紀末到十四世紀中，曾為源氏幕府的所在地，如今還有不少名勝古蹟，包括眾多寺院、神社。位於太平洋邊，鎌倉氣候溫暖，風景美麗，加上離東京不很遠，近代以來，有很多文人居住此地。比方說，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的小說家川端康成也長期住在鎌倉。

那天我自己去鎌倉，是學校不開課的緣故。進入了高中入學考試的季節以後，在學校，大家專門自學，若有不明白的地方，才找老師請教。我報考的高中，考試的日期比其他學校都早。別人還在埋頭溫習，我一個人卻無所事事。連老師都告訴我不用來。於是我決定去著名的鎌倉鶴岡八幡宮神社，替同學們祈禱考試成功。

雖說鎌倉位於東京郊區，坐火車才一個多鐘頭而已，但是我從來沒有一個人去過那麼遠的地方，心裡還是滿緊張、興奮。事前看地圖和旅遊指南書，我知道在北鎌倉車站下車，則可以沿途參觀各寺院，一直走到鶴岡八幡宮去。當年有一首校園歌曲就叫《北鎌倉》，我哼著旋律，在古色古香的車站下了車。

鎌倉的著名寺院實在不少。另一首校園歌曲《緣切寺》唱到了尼姑庵東慶寺；以繡球聞名於世的明月院，則成了不少文藝作品的背景。

就是我在明月院後邊的山裡散步的時候，有位老先生走過來問我：「小姐是東京來的吧？」他年紀六十出頭，自我介紹說，是幾年前退休以後，經常一個人到鎌倉各寺院參觀、拍照片的。我當時剛滿十五歲，很少跟陌生的大人說過話，不知怎樣回答才是。對方卻很愛說話，繼續問我道：「你應該是大學生吧？文學系？哪所大學？」

我平時穿著制服，誰看都知道是初中生。一穿便服，就有人以為是大學生，我自己感到很意外。老先生竟說：「如今的女學生很勇敢，一個人出來走走的。上次，我已碰到過一個，是早稻田大學的。你也是早大的嗎？」我甚麼也沒說，但他自言自語，幾乎決定我就是個早稻田文學系的學生了。

明月院後邊是小山，我當初在院子裡散步，自然爬到上邊來的。周圍都是樹木，連個人影兒也沒有，給老先生緊跟在後面，我開始覺得害怕。當他說出：「小姐，咱們認識認識，好嗎？」我再也忍不住，忽然本能地跑開，一下子跑下山了。

回到下邊，明月院裡有很多遊客，我能放心了。剛才在山裡，老先生眼裡的女大學生，是我嗎？跟本人的自我形象完全不同，一時難以相信。

只要在平地，鎌倉是很安全的。我平安無事地到鶴岡八幡宮參拜，並在由比濱海灘走走，然後再坐湘南電車回東京。至於山上遇到的老先生，事後二十五年，我沒對人講過。